林凝的目光從安王身上撇過，只見他神色泰然，並不見有絲毫異色。

“安王與安王妃感情不太好？”林凝低聲問道，“自己的妻兒都要被留下來當牽制他的砝碼了，他怎麽一點反應也沒有？”

據她的觀察來看，安王妃話不多，默默地坐在旁邊，時不時為安王斟酒夾菜，是個典型的賢妻良母。這樣的女人，就算不得男人歡心，最起碼也會有幾分敬重。而且安王妃出身不差，安王沒道理不在意的啊！

安王妃特愛兒子，甘願做人質，如此慈母情懷，林凝倒有幾分動容，秀眉微皺，仿若一團久久不能散開的薄霧。

雙手撫平她微皺的眉間，陸行止淡笑道：“談不上感情好與不好，自從世子離家養病後，安王妃平日裏除了處理內宅之事，其他的時間幾乎都待在佛堂，十幾年都是如此。”

林凝還是不解：“那安王世子呢？他可是安王唯一的兒子，安王爺就一點都不在意嗎？”

“慕容風揚從前在江南養病又何嘗不是在皇上的監視中呢？換個地點而已，也許安王爺早就習以為常了，又或許有其他別的原因······”慕容風揚雖一副病怏怏的樣子，可內裏是個什麽樣的人，恐怕真的鮮有人知道。他孤身在江南養病多年，明面上卻並不曾與他的外祖家江南巡撫有過多往來，在這樣的情況下，竟然能活到現在，這真的是他的本事了。依陸行止對昭帝的了解，他絕對有派人對慕容風揚下手過，但是慕容風揚如今卻可以坐在這裏，如果說這其中沒有什麽貓膩，他陸行止甘願把頭擰下來當球踢！

林凝眨了眨眼睛，尋思片刻後說道：“這個安王世子不是簡單人吧。”

陸行止回之一笑。

“來人，宣旨，安王妃劉氏賢良淑德、德言工容，實為我南越女子典範，今加封正一品護國夫人，賜黃金萬兩、錦緞百匹，明珠十斛。”

如此殊榮，安王妃連忙跪地叩首謝恩：“臣妾謝陛下隆恩。”

昭帝笑道：“王妃不必多禮，你的榮耀都來自你的丈夫，他幫朕鞏固江山，為朕排憂解難，這些都是你們應得的。”男子在沙場上建功立業，目的就是為自己加官進爵，進而封妻蔭子，而昭帝封賞安王妃也就相當於是賞賜安王。一個封號，一些黃白之物，直接把安王的功績一筆帶過，並且點明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一個臣子應該做的，所謂封賞其實都是看主子的心情，主子賞賜，那是你的榮幸，雷霆雨露是君恩，不外乎如此。

安王握著酒杯的手緊了緊，面色微蹦，耳邊青筋暴起，離他較近的安王妃和安王世子都能感受到他可以壓制的戾氣。慕容風揚面上淡淡一笑，而後又瞬間恢覆成方才模樣。

“今日宴會一則是為安王及眾位將士接風洗塵，二則也是要論功行賞，朕聽聞軍中有一將士驍勇善戰，是自向將軍後軍中第一勇士，今日可曾前來？”

一青年男子起身，走至殿中央，叩首行禮道：“臣周穆炎參見陛下，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！”聲音洪亮有力，渾身上下都透出軍人的氣勢，眾人瞬間眼前一亮，好一個勇士！

坐在角落裏的周懷清眼中泛起了淚花，她的位置坐得偏，因而也沒有人註意到她的神色。

昭帝朗聲笑道：“好好好！不卑不亢，當真是我南越的好兒郎！周穆炎，朕在京城都聽聞你驍勇善戰，曾孤身一人潛入敵營，取下南蠻軍中元帥的首級，不但勇氣可嘉，而且事後卻並不邀功，可見你品行極佳，如此人才，朕定要重重賞賜於你！”

周穆炎面不改色，正色說道：“臣謝主隆恩，皇恩浩蕩，臣心中不甚感激，臣的家族世代深受皇恩，臣效忠於陛下乃是臣的職責本分。”

眾人一驚，這周穆炎還是世家子弟？

昭帝的腦海中迅速地過濾了一遍，他是哪個家族的人？

後妃們也面面相覷，想從對方眼裏探知是否是她們家族的子弟。

“行止，他姓周，難道是······”林凝想起與周懷清等人初遇時陸行止說的話，護國公府是準備東山再起了。

所有人的表情神色皆收於陸行止眼中。他輕笑道：“沒有底牌，護國公府想要重新在京城崛起談何容易。”一個家族的興旺要看上位者的態度，廢妃周氏一事讓護國公府在皇上面前徹底失了勢，要想重新得到昭帝的信任，那麽最有效的途徑就是讓昭帝發現他們的價值，能奪城池，為昭帝開疆拓土，這不就是周家人的價值麽？

陸行止在心中尋思：周家不過是真正的世家大族，哪怕失勢也能重新崛起，靠軍功支持的世家往往都能在各方的爭鬥中占的一席之地。相比之下，撫寧侯府就真的是婦人之見了，靠後妃的枕邊風，不過是治標不治本的手段。周穆炎這一現身，從此京中，不，是南越又會重新出現護國公府的名聲了。同時，他好像還發現了一些更有趣的事情，比如說安王世子慕容風揚，他泰然自若的神色，唇角微微泛起的微笑，看來他或許一早就知道周穆炎的身份，而安王眼中湧現的詫異之色是真真切切存在的，一個就在安王眼皮子底下蹦跶的人，安王沒註意到，但是遠在江南的安王世子卻相當清楚，這難道不是很有意思麽？

周穆炎眼睛朝周懷清那個位置撇過，微微一笑，道：“臣護國公府世子周穆炎願為陛下肝腦塗地，在所不辭！”

護國公府！昭帝眼睛一跳，周家的人！

眾人都屏住了呼吸，當年後宮的慘案，他們可沒有忘記，雖然當時護國公府不至於滿門都受牽連，但是自那件事後，京中再無護國公府之名，護國公府早就剩下一個空有的虛名了。而今，周家的人一躍而起，昭帝會放下當年的事麽？在朝多年的臣子們把昭帝的性子也摸得透幾分，昭帝並不是個特別大度的人。雖然喬貴妃也已經死了，但是看那高位上坐著的柔妃，皇上只怕還是會對某些事、某些人念念不忘，周穆炎只怕要失望了。

周老夫人的手緊緊地握著，背上已是冷汗淋漓，成與不成盡在此刻了。

周懷清咬了咬牙，喃喃喚了聲：“祖母······”

然而周老夫人此刻的心思全在周穆炎和昭帝那裏，根本就沒聽見周懷清的輕喚。周懷清是個懂事的姑娘，她害怕，祖母也同樣緊張啊，於是也不再言語，只眼睛偷偷地瞄昭帝的神色，想從他的臉上看出他內心的喜怒哀樂！

時間一點一滴在流逝，昭帝卻遲遲不發話。

眾人的心都揪著，昭帝會不會因為周穆炎是周家的人而大發雷霆呢？都說暴風雨來臨的前奏就是無與倫比的平靜，就像現在這樣，整個大殿都異常安靜，連一根針掉在地上都能聽到。

許是受殿中氣氛的感染，林凝也有幾分緊張了，十指緊握。陸行止拉過她的手，把她的手指一根一根掰開，讓她放松。

林凝這才反應過來，她緊張什麽呀！暗罵自己沒用，怎麽就被別人的情緒給帶走了呢！懊惱地嘟了嘟嘴。

看著她難得的孩子氣的舉動，陸行止唇角勾起一抹微笑。

周穆炎挺直了腰跪在地上，拼了這麽多年，成與不成，就看著一刻了。他沒有擡頭看昭帝，不是他不敢迎上昭帝的眼神，而是他不想失了自己的風骨。他努力了這麽多年，為的就是能讓護國公府崛起，他能做的都做了，現在就只看那坐在高位上的人了。他一句話可以讓他生，也可以讓他死。從前的事他並沒有過多的了解，他只知道從他下定決心振興護國公府的那一刻開始，他就從沒有二心，只要皇上願意將他納入麾下，那他就會一心一意效忠，做一個純臣，願做君王手中的利劍，為他譜寫卓越功勳。不管從前周家的人如何，他周穆炎行得正，坐得端，他從來都沒有錯！他現在不是在認錯，不是在卑躬屈膝，他是在表示自己的能力與忠心，希望昭帝能重用他！

殿中的氣憤越來越緊張，終於耳邊轉來昭帝的聲音：“周卿，出身貴族，卻甘願投身軍營，拋卻自己的家世身份，為朕效忠，此心淳淳，朕心甚是安慰。來人，宣旨，護國公府世子周穆炎英勇善戰，立功無數，加封英武將軍，賜良田百畝，黃金千兩。”

“臣，謝主隆恩！”周穆炎一字一句地叩謝道。成了！他終於獲得了昭帝的認可！

周老夫人也終於喜極而泣，她的孫兒靠自己的血肉換來了護國公府的崛起！

周懷清也流著淚笑道：“祖母，您聽見了嗎？哥哥是將軍了，他是英武將軍。”

周老夫人笑著拍了拍她的手，說道：“嗯，祖母，聽見了。”聲音有些哽咽，忍辱負重這麽多年，而今終於實現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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